葉子上有陽光---發現台灣式的美

天下雜誌第198期1997/11/01蔣勳


今年7月,前東海大學美術系系主任蔣勳從教職退休,飛往巴黎,租個畫室,畫了兩個月的油畫,主題是台灣的新中產階級。透過這些畫,他嘗試捕捉、傳播新中產階級表達、追求「從容、自在與美」的新生活觀點。

 
台灣式的社會暴力新聞令人觸目驚心,身在其中的我們應如何自處,如何追求「從容、自在與美」的生活?
 
「去聽聽鳥叫,看看一片樹葉上的陽光,這些都是大自然許諾給生命的祝福,缺少這樣的東西以後,人就會開始去傷害身體,」蔣勳建議從接觸和體會周遭的美好開始。
 
或許當國人不再盲目嚮往國外的山川人文,而能靜心欣賞、尊重台灣的自然和生命,發現台灣式的美,一種屬於我們的從容生命,才能開展。
 
今年7月,我離開台灣,到了26歲時留學的巴黎,租一個畫室,畫了2個月的畫。畫室是200年前法國皇室的馬房,非常講究,可能因為是古蹟,不能拆,所以法國政府就把一格格的馬房租給藝術家。馬房通風、陽光都很好,非常適合做畫室。
 
我很感慨的是,我到巴黎讀書是因為喜歡藝術、文學的創作,可是在20幾年前,我不敢夢想我在巴黎有畫室,只能在街上拿個素描本畫畫。
 
在辭掉東海美術系系主任的職務之後,我突然想去滿足我很早很早的夢想:擁有一個在巴黎的畫室。這在過去可能是一個很高的夢想,但現在我會覺得只是在做青少年時代夢想要做的事。畫室每個月租金折合新台幣只有4千元,比台北便宜。
 
大概是很珍惜的緣故,我每天7、8點從住的地方出發到畫室,就一直工作,中午到塞納河邊買個三明治,吃完繼續畫,晚上10點才收工。
 
7、8月巴黎的陽光到那個時候才慢慢淡下來。我在巴黎的學生嚇壞了,他們告訴我,法國人不會這樣工作的,他們多半很悠閒,早上10點、11點進來,畫一畫就跑到外面喝喝紅酒。我不知道是不是我那一代人使命感的關係,我只是想珍惜這樣的光線和時間多畫一點,結果我在那2個月畫了8張大油畫。
 
對台灣來說,繪畫或文學創作都太奢侈,不可能成為一個人的專業。我小時候那麼喜歡繪畫和文學創作,但是從來沒把這當職業。一直到今年,我才認真考慮是不是要從教了20多年的教職退休,因為我其實真正喜歡的不是教書,而是畫畫和寫東西,只是我從來不敢把這當專業。


等待成熟的新中產階級
只有一個社會有很成熟的新中產階級後,才會有這種專業出來。巴黎有4萬名專業畫家,還有很多音樂家、文學家。這個數量是很龐大的,為什麼這群人在這樣的社會裡不被認為是遊手好閒的人?
 
我父親去年過世,在他有生之年,我一直沒辦法跟他好好溝通我是一個畫家或我可以寫詩這件事,因為這樣的語言是不可能談的。我父親活到87歲,一生中最壞的字眼是「閒」,他說人絕對不可以遊手好閒,因為「閒」是生命意義和價值的荒廢。他通常早上6、7點就起床,然後把家裡打掃一遍,勤勞又簡樸。
 
然而,現在我開始覺得我們生命之中有一個「閒」的時間出來。過去在農業時代,人要花好大的勞動力獲得生產。現在我們慢慢脫離農業社會,經過工商業社會改革之後,有一個時間空出來,這種時間變成很尷尬的事,不知道這樣的「閒」要做什麼。
 
我最近在報上看到一個廣告,有些票價很貴的演講,主題是教你休閒。我想要是我父親看到,一定會覺得很荒謬,因為他最恨的「閒」,現在大家竟然要努力學習。我想是社會轉型的過程中,發生這樣有趣的矛盾。
 
西方的傳統畫是油畫,中國是水墨畫,為什麼西方人會用油,中國人會用水?油畫的油很黏膩,會把顏料堆積一起,而水是會把東西沖淡的,所以山水畫會渲染,散開,把東西淡化。我自己畫水墨畫,水墨畫讓我著迷、滿足,讓我覺得可以進入中國文人把一切事情淡掉、沖掉、寧靜致遠的美學領域。
 
可是這幾年我開始覺得,我用水墨表達不出台灣。因為中國水墨畫的某一種意境關係,我到大陸河南、西安的時候感覺到,水墨可以表達老文化的感覺。但是台灣其實很年輕,是個南方的島嶼,她的色彩很強烈,很豐富,甚至很俗豔。台灣鳳凰花的綠和紅都很俗豔,用水墨畫畫不出來。


都市人的小小哀樂
所以我在巴黎作畫都用油畫,這批畫作的題材我在水墨裡從來沒畫過,因為我一畫水墨就會畫山水,畫大傳統裡人文的意境。真正的水墨畫一碰就碰到很高意境的東西,意境可以讓你一下子就達到大磅礡的境地,可是會少掉人的尷尬、人的矛盾、社會變動中小小人性的東西。
 
屬於人真實性的東西,我們在繪畫裡遺忘了很久,宋元以後,中國畫一直沒有能力、或許不屑於面對這些事情。現代人在都市中適應的過程,有小小的哀樂、小小的努力、小小的辛酸,這也可能就是你我。我在巴黎畫油畫,是想表達在台灣成長過程中,人的某種記憶和表情。
 
我在巴黎的學生告訴我一句話,讓我感觸很深。他說他碰到很多台灣人都跟他母親一樣,婚姻也委屈、事業也委屈,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好委屈。而在巴黎這樣的人是很少的,因為大部份的人會覺得你在做的事情是自己要做的,不必管別人怎麼看。
 
我到現在還在想這句話,我發現身邊很多人,甚至我自己,都覺得生活是委屈的。如果台灣有新中產階級起來,不委屈可不可以是他們第一個應該要展現的東西,就是說生活是自己抉擇的。
 
在我這批以台灣新中產階級為主題的畫中有一幅,是媽媽和孩子赤裸著身體在海灘上奔跑、遊玩的景象。這題材來自巴黎的一個游泳池,我看到裡面穿衣服和裸體的人都非常自在,我真的嚇一跳,媽媽和孩子、祖母和孩子,全身赤裸一起玩的樣子,我忽然有一種很奇怪的感動。身體的自在其實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。
 
台灣在富有以後出現中產階級,但中產階級到一定程度後開始不快樂,開始提出反財富佔有的清貧思想。我們這些中產階級有沒有可能在財富上有比較高的滿足性之後,再在別人的身上擴大這樣的滿足性,而不是清貧。清貧是說對佔有這些財富非常不快樂,不快樂到要放棄這些財富。這和經濟發展是背離的。
 
我在想,新中產階級有沒有可能建立一種新道德,包括對悠閒、美的追求,包括自己的快樂、滿足,有沒有可能重新界定。我在巴黎看到新中產階級是從美學的觀點過生活,享受質感更好的居住環境、食物。


你怎麼可以沒去過澎湖?
我這批畫中有一幅是一個胖胖的女人,很悠閒的躺在海邊躺椅上。這幅畫的來源是這樣:今年2月我帶一批台灣企業家的夫人到希臘,有一天離開克里特島時是黃昏,天好藍好藍,很美。我說台灣的澎湖好像希臘,這時突然所有的人都看著我,好像我在說謊。他們沒有一個人到過澎湖,我很生氣地說:「你們怎麼可以沒到過澎湖,回台灣我帶你們去。」
 
於是6月的時候,我帶他們到澎湖的馬公、望安,幾天下來,他們覺得很快樂,有天下午就在海邊睡著了。我在巴黎的時候想到的是這批人,他們是台灣的新中產階級。我相信當他們有一天不再著迷於去希臘、巴黎,而能開始覺得台灣也有一些悠閒、自然的美,以及歷史跟他們的關係的時候,屬於一種台灣式的美會出現。
 
在這張畫我想畫出,台灣新中產階級在他們自己的海洋中,所呈現的某一種悠閒和美的狀態。其實我相信這不難追求,因為類似的經驗使我覺得,這有可能發展出來。
 
8月我從巴黎回來,在機場聽到第一件事是林肯大郡倒塌,第二天就發生警方緝捕林春生的事,我覺得很荒謬,很想買張機票就回巴黎。回台灣我畫了一幅畫,想延續我在巴黎感覺到生命的美好,題材是我朋友坐在木椅上打盹,我比較喜歡這幅畫中的貓,好像我們的動物比較懂得悠閒。
 
台灣其實有一種屬於自己的悠閒和自在。在這麼多現實的混亂中,生命中自在、悠閒和美變得很重要。這幅畫是想表現:怎麼在台灣這樣的環境中生存,一方面面對這些混亂,一方面內在美的信仰還不斷絕。生命中對美的追求其實很簡單,可能就只是一瓶花。這在某個時段裡,可以幫助人對抗像大樓倒塌這種不忍卒睹的社會事件。
 
比起我父親那一代,我們這一代多加一點點的東西:悠閒。這件我父親一直不能認同的事,我把它改成心境上的悠閒,這是我們尋找生命價值和意義的新功課。台灣正處於這樣一個有趣的過渡期。


大自然許諾的幸福

今天早上和東海大學的學生在草皮上畫樹葉,每個人挑一片樹葉畫。當時陽光很好,秋天天很高,有個學生對我說:「老師,你看,這葉子上有陽光。」
 
有時候我覺得這樣的東西好重要,也許從這個東西開始,人不會那麼殘酷,那麼痛苦。
 
這就是生命裡一個小小的開始。去聽聽鳥叫,看一片樹葉上的陽光,這些都是大自然許諾給生命的祝福。缺少這樣的東西以後,人就會開始去傷害身體。也許一聽到電視裡的少年犯罪、社會事件,人又會很無力。但是或許多一點鳥叫和陽光樹葉這樣的東西,人才能抵抗那樣的東西。
 
我叫學生去畫樹葉上的陽光,可能救回他一些東西,可是這也可能是來不及的,因為這種工作絕對要在小時候做。我們在小的時候也沒有老師教我們這些東西,但是我們有自然,讓我們在成長的過程中感受很多快樂的事。例如酢漿草吃起來酸酸的,扶桑花拔起來有蜜……大自然在教育你。
 
我常常覺得不是下一代的孩子有問題,而是我們有沒有給他們一個空間學習,其實是我們把他們隔絕了。到最後他們沒有美的經驗,結果就會焦慮不安。


自然對生命理解
小時候養蠶、看昆蟲,其實都是對生命的理解,你會覺得生命在成長中的快樂,你也會不忍去傷害牠。這不是哲學,而是生活裡的東西。如果以教條的方式去告訴孩子,孩子會說:「你在跟我講什麼?」他聽不懂,教條絕對沒有用。什麼是死亡?他沒有感覺,這才是可怕的東西,而不是他虐待另一個小孩。
 
這時候你才發現真的出了大問題。我們小的時候也沒有美學教育,但是我們有大自然。下一代沒有了自然,這時要用美學教育彌補。
 
台灣絕對在渴望這樣的東西。明年要實施週休二日,這其實是很大的改革。台灣的新中產階級要學習休閒這個新功課。它可以是生命進步的方法,也可能是對新事物的追求。我們可以去畫畫、郊遊、唱歌,去找回我們曾經想做但沒有做的事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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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年危機提前來臨

天下雜誌第192期1997/05/01鄭一青


35到50歲的台灣前中年世代,正面臨新的生命局面。生涯挑戰、婚姻危機、中年失業……每個社會中堅份子,在亮麗外表下、爽朗笑容後面,都頂著家庭和事業的壓力,承受生命中不能承受的重。他們如何誠實面對自己、跨過生命的關卡?如何再創生命中的春天?

鈴、鈴、鈴,一陣陣刺耳的電話鈴聲,劃破寂靜的夜。「怎麼辦,我還要不要這樣下去?」電話另一端,傳來疲憊的聲音。說話的人在一家著名高科技公司做事,前途、遠景看來都不錯,但個人未來生涯的困惑,卻使他挫折得想自殺。
 
失業、換工作、生涯選擇、婚姻挫折,每個社會中堅,在亮麗的服飾下、爽朗堅強的笑容後面,都頂著家庭和事業的雙重壓力,承受著生命中不能承受的重。「這些壓力,大家每天都在面對,只是不能說、不願說、不敢說,」一位文化工作者心有所感。
 
年齡35歲到50歲左右的台灣前中年世代,正面臨一個新的生命局面。這一群總數超過480萬的前中年世代,佔總人口1/5以上,是中國近代史第一個沒有戰亂的世代。
 
他們童年時經歷貧窮,青少年時看到富裕,成年創業機會很多。他們親身經歷台灣經濟的快速成長,卻也在壯年要跨進中年時,又必須面對台灣經濟進入高原期,體驗經濟不景氣,嘗到台灣競爭力由第18名下滑到24名的滋味。「我們就是台灣經驗的目擊者,在一生中看到台灣貧窮到富裕的轉型,」今年48歲、中研院社科所研究員蕭新煌分析。
 
他們是社會的核心,是頂著台灣向前走的一群人,也是頂著重擔的一群人。他們自信又急切,在競爭中尋找自我,在成功的掌聲中尋求肯定,也開始追問所有的名利追求為了什麼?根據心理學界定,一般人要到45歲才算進入中年,身處台灣特有的經濟環境,台灣的前中年世代卻提早面對中年壓力。


提早面對中年壓力
壓力,帶給生命很大的重量。前中年世代面對生命的轉型(transition),壓在身上會生病,壓在心上更會引發危機。根據醫師臨床發現,心靈壓力不能妥善處理,轉成焦慮、不安、恐懼、憂鬱或憤怒,往往都伴隨著失眠或身體症狀,如口乾、胸悶、胃痛、呼吸不順、心悸。甚至導致一些與壓力相關的疾病,如高血壓、心臟病、胃潰瘍、十二指腸潰瘍等。
 
反璞歸真心理工作室負責人鄭玉英表示,每個人心中都有一些陰影、一些自我價值感低的部份,而當面對生命的大危機時,會把心中的陰影勾出來,「處理不好就變成生命中全面的大災難。」
 
政大心理系副教授李良哲指出,人近中年時,許多人常在事業上卡住了:懷才不遇、升遷無望,當年輕人一一竄出時,有著長江後浪推前浪的苦悶;更有許多人對現狀不滿,但也不知要做什麼,只好繼續混日子。
 
漢偉企管顧問公司負責人詹炳發指出,工作生涯中一般而言會碰到三種高原期:結構型高原——在企業組織中爬不上去,無法獲得肯定;生活型高原——日日重複著相同的工作、做同樣的事;成長型高原——個人對自己不滿。「碰到任何一種情況,都可能活不下去,日子過得很可怕,如果同時都碰上了,人就會很慘,」詹炳發說。
 
個人的高原期碰上台灣的高原期,就成了台灣社會前中年世代必須面對的集體困境。這群前中年菁英,為台灣的經濟打拚後,面臨台灣經濟的高原期,無法享受高階的悠閒生涯,在壯年時期,又必須前往中國大陸開疆闢土。
 
一位40多歲、任職高科技公司駐大陸的負責人,就忍不住嘆道:「我年輕時,衝過一次,怎麼年紀大了,還得再衝一次?」一位40幾歲任職半軍方公家單位的高階主管,當升遷機會卡住後,一年前到好朋友出資的大陸工廠經營,但過去在軍方機構養成的思考和工作邏輯,無法因應,最後憤而辭職回到台灣,整天看電視、錄影帶。
 
經濟競爭國際化,催促著台灣企業國際化腳步。傳統產業外移大陸、東南亞,高科技產業打國際戰爭、到海外設點談生意。企業求生存向外衝,卻顛覆這群人的生涯計劃。 

去與不去間,企業人常是兩相難。一家傳統製造業工廠的副廠長,公司遷到越南,老闆希望他能前往出任廠長。40多歲、已近中年的他,在考慮孩子的教育,以及太太擔心台商在越南外遇的傳聞,最後放棄了,但同時也失去工作。半年過去了,一直不能找到合適工作,日日借酒澆愁。
 
所有外在環境的巨變,都轉成每一個真實生命必須承受的生命課題。台大精神科主治醫師王浩威近一年來發現,全省酗酒比例迅速攀升,中年男性前往醫院精神科就診的人數明顯增加。「男人若不是走投無路,很難會去尋求協助,」他說。
 
這幾年薪資低度成長、企業人事緊縮、失業率不斷攀升創新高。3月,失業率高達2.79%,失業平均週數也長達20週。經建會指出,這一波失業率升高,部份原因是產業結構轉變的結構性失業,即使下半年景氣好轉,也很難轉變。「2.79」,這意謂著台灣有接近26萬的工作者失去工作,26萬個家庭,需共同承受長達5個月的失業壓力。
 
一個原在公司擔任經理的白領工作者,失去工作,賦閒在家多年,找不到合適工作,愈拖愈難找。再加上經濟不景氣,需求減少,最近去開計程車,「因為這是唯一不會碰到熟人的工作,」他說。
 
台大精神科主治醫師王浩威觀察,過去很多中產階級事業卡住了,就靠自行創業來解決。但這個出路隨著不景氣而消失,失業率增加也使得許多人不敢輕舉妄動,就只好在大企業中繼續擔任微不足道的小螺絲。但缺乏認同的工作做久了,常會碰到自我認同的危機。一位人力資源主管發現,工作中如果缺乏自我肯定與認同的價值觀,工作3、5年就會出現中年危險期,這種危險期和生理年齡無關,和工作年齡有關。
 
外在改變的機制消逝,內在改變的活力也沒產生,許多人就只好逃避問題,或用酒,或打電動玩具、看電視,讓自己不必思考面對,但生命卻會逼著人去面對。
美國精神分析師艾理福在研究中年危機時發現,男人在30幾歲、40歲出頭這一段時期,常會有絕望和壓迫的感覺。他們的父母逐漸老去、死亡,而孩子逐漸長大,他們發現自己站在最前面。
 
「這是一種很深沈的、拔劍四顧心茫然的感覺,」一位高階主管形容。這種危機感,通常會使許多中生代開始思考生命中更深層的問題。「他們開始問,為什麼要升官、為什麼要買房子、為什麼要在乎這些薪水,我到底追求什麼?」王浩威說。
 
德簡書院負責人王鎮華觀察,很多社會人士都是經理級的人,但是都活在低自尊中,用固定一套價值觀、固定一種模式互相吹噓,同時心中也很痛苦:「這樣的日子還要不要繼續下去?」 王鎮華表示,中年菁英們常常是什麼都有了,但生命已沒有動力、沒有火花,然而在面對取捨之間,卻往往捨不掉過去所擁有的。


兩性關係改變
前中年世代更必須面對新的兩性關係所可能引發的家庭危機。新的兩性關係不再是傳統的男尊女卑,現代男性不一定收入好、學歷高、社會地位高。
 
一位35歲、曾任某著名顧問公司專案經理的女性上班族,婚後擔任主管,有很多機會出國,但是先生卻不准。她希望人能繼續進修,先生意願也不高。「兩人中間愈來愈有距離,」

她自認自己是掀鍋蓋的人,最後主動提出離婚,辭掉了工作,到美國進修碩士,到一個新的國家重新開始。「我現在是經濟、感情、生活獨立的女人,」她表示。
 
台大精神科醫師王浩威發現,中生代面對的典型婚姻腳本是,女性在婚後不斷追求成長,但許多男性由於全心投入事業,成長反而停滯。一直衝,衝到事業成就感停滯了,發現在家中變成陌生人,卻看到太太愈來愈年輕、愈來愈快樂,充滿不安全感,想保持男性傳統的尊嚴。因此家庭中就不斷產生許多摩擦,甚至面臨危機。
 
但政大心理系副教授李良哲指出,危機是危險加上機會。中年壓力能使人審視自己和自己的環境而更加成熟、有智慧、有見識。但處理不好,就會視生命為悲慘歲月,因而消極、墮落。有些人成功度過,他們怎麼辦到?




如何跨過生命關卡
契機一:面對屬於自己的問題
解決前中年危機,首先要勇於面對問題。國泰醫院骨科總醫師李敏旭,就是經歷事業和婚姻生活的低潮,但願意面對自己問題的前中年世代。從小就討厭醫師,卻在父母的期待下,放棄原先想念的文學和原本考上的台北工專,重考考上醫學院。「從小到大都是為別人而活,很痛苦,不知何時會全面爆發,」他表示。
 
在醫院工作,每天7點半開會,常常早餐還沒吃就「上刀」,一上刀就不知幾個小時,下了刀,晚餐還沒吃又要接新病人。1個月有10天要24小時待在醫院……。
回憶那段時間,每天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家,不是倒頭就睡,就是在打電動玩具和電視中麻痺自己。考上外科專科醫師,他重拾自信,也調整自己的生活重新出發。
 
李敏旭考慮離開國泰醫院,到新環境打拚。「改變,要一點勇氣,出去的路怎樣都不知道。但我不能逃避,人生是不能去逃避的,」李敏旭說。


從挫折中站起來
生命是一種動態,是一個圓,可以失敗,可以痛苦,甚至可以受重傷。這些不是永遠都是負面的,但重要的是,「下一刻有沒有面對,有沒有從中活出什麼?」今年50歲的王鎮華沈穩地反思。台證證券公司一位營業部副理,就從她生命挫折中站起來。
 
6年多前,股市從一萬點崩盤下來時,她因為幫客戶背書,被倒6百萬,因此欠好友和同事許多錢。「彷彿從雲端跌下來,」這筆債使她不敢面對周遭人,直到朋友一句話點醒她:「不面對自己,就無法面對他人。」
 
她決定不再執著於悲傷的情緒中,除了逐一向朋友致歉,也開始7年的償債生涯。最多曾經同時做3份工作:白天在證券公司上班,下午去安親班打工,晚上再去餐廳做會計。
 
就這樣靠著自己的努力,她給了自己信心,也給許多朋友信心,願意幫助她。「今年我的銀行帳戶開始是正數,」她感激一路幫助她的朋友。
 
30歲,至今未婚,雖然將黃金歲月都給了那筆債,但是她卻很慶幸自己是在年輕時候就跌倒,「有過那樣的經歷,這一輩子再碰到什麼挫折,我都能面對了,」
 

契機二:讓生命更有彈性
彈性是檢驗現代人健康的指標,解決中年壓力,要使自己更有彈性。工作、甚至改變職業,雖然可以展開新的跑道,充滿了各種可能性,但也必須面對新工作、新生活所帶來的不確定感。
 
原任職汎宇公關副總經理、現任和信集團北健有線電視總經理張壯謀,在過去生活的磨練中,使自己有更大彈性,隨時迎戰任何突發的挫折。
 
1970年代的法國。農村子弟張壯謀剛離開台灣戒嚴的空氣,呼吸著屬於歐洲的自由。他帶著身上僅剩的375美元,開始長達7年的留學生活。做過導遊、看過小孩、賣法國煎餅,也曾到法國黃金海岸釀葡萄酒,自稱法國流浪7年的張壯謀,結識了各種朋友,從法國貴族到流浪漢。
 
這段經歷,使他生命有了更多的彈性。因此,2年前張壯謀大膽接受考驗,離開熟悉的公關界,投入充滿可能性、但是遊戲規則非常混亂的有線電視圈。他相信,「不要害怕困難,但如果不一塊塊土去翻,是不會有成果的。」
 
今年47歲,面對新工作挑戰,回家仍必須和太太一起照顧2個稚齡的兒子,張壯謀自認能熬過來,就己經是非常值得驕傲了。但忙碌的張壯謀仍不讓自己局限在工作上,他也同時擔任綠色消費者基金會副董事長,投入環境運動,希望能為台灣環境盡一份心。
 

契機三:不斷學習成長
真正駕馭自己生命的人,會不斷找機會成長,跳離生涯的危機。
 
一頭後疏簡單的短髮、黑白相間的套裝,遠東國際飯店貴賓服務總監陸莉玲,笑容一如頸前拼成她英文名字Judy的小碎鑽,亮麗而閃耀。但一觸及心底深處,她淚水就如潰堤洪水,傾洩在寂靜的春天午後。陸莉玲的淚,來自想為生命掙一口氣、為自己找尋新的可能,卻必須面對極大的家庭壓力。
 
陸莉玲經歷過許多女孩所羨慕的各種工作,年輕時曾當過歌星、主持過綜藝節目、演過電影,也做過模特兒、擔任過空姐。今年45歲的陸莉玲,婚後在當了10幾年的家庭主婦後,3年前毅然從美國回到台灣重新投入工作。「10幾年來完全配合先生,沒有自己,一直在付出,精神失血很多,」陸莉玲強調先生人很好,但從事貿易的先生卻有著傳統的男性意識,最後她甚至必須用離婚協議書,才改變先生的反對。
 
為了證明自己,陸莉玲每天工作超過12個小時,周旋在新開幕的遠東國際飯店中,迎接每一個貴賓,處理客人所提出的各種疑問。「我沒有退路,一定要做好。堅持,很辛苦,但做到了,那種快樂是沒人可以取代的,」陸莉玲笑開了。成長並不是代表職位的升遷,而是內在不斷的充實、學習。
 
今年48歲、甫任惠普科技東北亞租賃部總經理呂鴻強,幾年前也曾碰到事業瓶頸,因此他就參加政大企家班,念一個MBA。呂鴻強認為,如果永遠去追求一個位置,會給自己很大的壓力,沒拿到就會非常沮喪。「不要把成就感設定到坐什麼位置,人的這一生有好多路可以走,沒有人可以一直往上走,」呂鴻強表示,成就感不見得要來自升遷,充實自己收穫更多。
 



契機四:建立生活的信念
降低外在的欲望、豐富內在,可讓人活得更篤定、更沒有壓力。今年40歲、有一個才小2二年級的兒子,華邦電子資訊處處長徐慧蘭表示,很多壓力是來自想要達到什麼,卻達不到。
 
因此在工作上,她盡全力去做,做不到就迂迴地做,不讓自己頭破血流;在生活上,徐慧蘭則認為,不一定要名牌衣服、開昂貴轎車,讀幾本好書,生活就會非常豐富。「人一定要管理自己的欲望,控制一下,生活就會變得輕鬆起來,」徐慧蘭說。
 
這樣的生活哲學,也使她用不同的態度看待女性的職場、家庭雙生涯。「我覺得做為一個現代女性實在太幸福了,有好多現代工具可以代勞,」徐慧蘭開朗地笑著。每天下班回家後,電鍋也在動、洗衣機也在動、微波爐也在動,所有機器都在動,她就覺得非常幸福。
 

契機五:獨處思考 保留自我
詩人華滋華斯曾寫道,倉促的世界使我們與較好的自己分離太久,而且逐漸萎靡、厭倦世事、膩煩歡樂,此時孤獨是多麼從容、多麼溫和。一直追求各種能力,未必代表成長。為自己,才能成長。培養獨處能力,可以促進學習、思考和創新,更可以使自己不致在忙碌中迷失。
 
已走過中年危機的中研院院長李遠哲,就是一個成功的例子。他在忙碌的生活中,每天睡前一定要保留2個小時的時間思考。「讓心靈安靜才能讓你真正減輕壓力,」惠普科技呂鴻強也同意。
 
「一個好的企業領導人,最重要的特質是必須知道『我是誰』,」負責電影「侏羅紀公園」電腦動畫、年營業額15億美元的視算科技(Silicon Graphics)總經理麥克.貴肯在接受財星雜誌採訪時,也強調企業人在面對快速而激烈的競爭時,尤其必須回歸自我、審視心靈。但他也遺憾地發現:「在我們的行業中,通常沒有時間去思考。」他補充:「你必須做完所有的家庭作業,但仍必須信任自己的直覺,而不能讓自己失去方向。」
 

契機六:尋求真正專業的幫助
一般人總認為自己沒有問題,不願尋求心理專業的協助。但真正專業的心理諮商,可以幫助人重新釐清情緒,面對自己的問題。員工面對各種生涯問題,首先衝擊的就是企業的穩定性和生產力。
 
因此,日本許多大企業中已經開始設有專業的心理輔導人員,為員工解決個人生涯或家庭所遭遇的問題。
 
惠普科技是國內少數將員工心理問題納入教育訓練課程的企業。去年和前年,惠普科技曾為員工舉辦一系列心理講座,內容包括「解除壓力」、「親密夥伴」、「中年轉型與職業興趣」、「兩性角色」等。「惠普希望照顧員工,不只是工作的需求,而是全面性的照顧,」惠普科技教育訓練專員孫芝菁表示,員工身心適當調適,對工作有很大助益。


什麼都有了,還缺什麼?
個人的生命宛如一條長河,時而波瀾壯闊,時而婉約輕流。有人負傷累累、翻覆其中,有人輕舟已過萬重山。這群見證台灣經驗的前中年世代,許多已是各個領域的中高階主管,他們也將是台灣21世紀的新領導者。他們能否成功克服生命長河中最波瀾壯闊的生涯危機,是台灣社會、經濟能否進一步發展的重要關鍵。
 
「整個前中年世代需要集體的心靈治療,該思考整體的中年危機如何沈澱下來?好好想一想,什麼都有了,還缺什麼?」中研院社會所研究員蕭新煌表示,他們這一代闖了20年,一直在動,現在各行各業這批人實在應該靜下心來,想想下一步要怎麼走。
 
「讓自己心靈沈澱下來,這是為自己,也是為整個社會,」蕭新煌說。■


40不惑——男人怎麼辦
「男性不是沒目屎,只是不敢流出來,」走過自己生命的起起伏伏,蔡振南滄桑的歌聲道出許多男性心聲。哈佛學者季利根研究兩性差異時發現,男性以堅毅自主與獨立為傲,女性則自認是群體的一環。因此男性在意失去自主,女性則害怕關係破裂。
 
這種男性的社會價值,使男性在面對社會時,所顯現的特質都是競爭或堅強的一面。「男性同儕之間都是在互相吹噓、互相比較成就,很少能分享,」致力推動男性成長團體的台大醫院精神科醫師王浩威觀察。
 
太多的外在武裝,太多的情緒壓抑,男性應該如何面對生涯挫折和其他生命轉捩點?

應該檢視自己的傷口,而不是炫燿自己的疤痕。
王浩威認為,檢視自己傷口最簡單的方法,是回家和自己的父親相處,去聽聽父親這一輩子是怎麼活過來,有過什麼理想,為什麼有卑微、有幼稚,怎樣在現實生活中活下來。重新去傾聽父親的一生,可以幫助很多男性,看到自己生命中的陰影和過去。




要拋開競爭的武裝。
男性之間,本質上是競爭,而沒有分享。大家都是在為別人而活,要扮演大家眼中成功的形象,「只能透過別人的眼光來肯定自己,卻不知道為什麼而活,」王浩威說。王浩威建議,男性應該試著回到自我的滿足,而不要為了別人而活。

碰觸自己的脆弱。
要敢於和自己的脆弱在一起,敢於表達自己的脆弱。藍天白雲心理工作室負責人洪錫井認為,傳統加諸於男性的強者角色,往往使得男性在面對生涯挫折時,不敢碰觸自己脆弱的一面。他認為:「一個男人如果不敢哭泣,就無法得到真正的救贖,淚水可以讓你洗淨靈魂。」

學習表裡一致。
男人不願去表達、接觸自己內在脆弱的部份。但最糟糕的是,裡面其實非常脆弱了,但外表卻裝得堅強,甚至用暴力表現出來。反璞歸真心理工作室負責人鄭玉英表示:「凡是暴力傾向的人,通常是內在太脆弱,不能去碰觸內在的傷痛和挫折,因此挫折感就變成對身邊人的暴力。」她提醒,真正身陷其中的當事人,要留意自己表達方式要表裡一致,要察覺到自己其實內心在害怕,不要故意裝得很強勢;內在其實對家人或太太很抱歉,但表現出來卻是很挑剔。


40不惑——女人怎麼辦
根據主計處人力資源調查,台灣就業婦女人數從民國70年的222萬人,躍升至85年的362萬人。短短15年,婦女就業人口增加140萬人。
 
女性工作者在2重、3重、4重的角色期待下,不僅產生許多矛盾與衝突,也成為許多職業婦女最沈重的負擔。國內許多研究都指出,婦女的角色負荷、角色衝突,是女性生活壓力和挫折的主要來源。
 
女人應該怎麼面對?
靈活運用家庭資源
東吳大學社會工作系主任謝秀芬發現,現代女性面對蠟燭兩頭燒,能兼顧的人大半是家庭資源比較多,或是工作比較有彈性。
 
反璞歸真心理工作室負責人鄭玉英強調,女性不要像一座孤島般,獨力撐起家庭重責。要將家庭資源融合在一起,例如與先生分工,共同分擔家務、討論兩人誰先進修,或尋求父母的協助、社區的幫助等。
 
女人要大聲表達出來:我在做媽媽的同時,我也是職業婦女,不要拿傳統婦女的眼光來要求我。「女人自己不表達,男人不知道。」

積極爭取社會資源
謝秀芬批評,傳統父權體系掌握豐富的社會資源,卻不願正視社會責任、正視家庭問題的社會面,一味將家庭問題推回給個別家庭,受害最大的是家庭和以家庭為己任的婦女。
 
「教養下一代、照顧家庭,是家庭、社會、企業共同的責任,不能將所有責任都推給女性來承擔,」她強調,政府和企業界要提供更多對應措施,如更多兼差、部份工時工作,社區中也應有健全的托兒、托老的設施。

時間管理更有彈性
在社會還未能提供適當資源時,謝秀芬建議,職場、家庭雙生涯婦女的時間管理應該更有彈性。運用智慧,將必須完成的家事,透過購買半成品,如超市中已經洗切配好的菜色,在最短時間內完成家事。

敢於面對階段性妥協
鄭玉英觀察,現在有些女性非常優秀,從小第一名一路而來。當面對生涯必須有所沈潛時,背後有太大的成就壓力。在孩子還小的時候,職業婦女還是傾全力拚事業,這時孩子不免會有所損傷,「既然要做母親,在事業上不免需要階段性妥協。」
 
鄭玉英建議,小孩還小的時候,工作上應捉住幾個最有利於再出發的原則,暫時妥協於「錢也許沒有那麼多、出國機會沒有那麼多、升遷延緩等。」她強調,女人在沈潛時,好像古代人綁著磚練功,在起飛時輕功都很厲害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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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osted on 凌晨1:31 by F1 Team and filed under | 0 Comments 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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